優先選擇聽什麼？ 陳宥亘 FrANKC

   
 編案佳句：『妳找不到舊書與舊人，
　　書絕版，人走遠，心趴在書上嗚咽地哭著，清晨甦醒，妳的靈魂還是濕的。』


 尋找一本，不會膩的好書，
閱讀一本，屢屢都想重新閱讀的好書，
就像愛情中，
要找到一個，不會膩的另一半，
仔細品嚐一個，在你身邊，你永遠不想離開的對方，

好書跟好的另一半，

都是最難尋找的。

By Frank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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Venus夜未眠
2007年07月6日

妳想找一本書，一本很久以前讀過的書。  

妳爬上書櫥東翻西撥，就是沒見著；妳想找一個人，一個曾在妳生命中摧枯拉朽牽動著妳的情人，但他已斷了訊。妳找不到舊書與舊人，書絕版，人走遠，心趴在書上嗚咽地哭著，清晨甦醒，妳的靈魂還是濕的。

妳在書店邂逅一本書。攬卷在手不忍放下，索幸翻到末頁，查查出版日期︰咦～都出這樣久了，怎這時才發現呢？再看一眼，好幾刷了呢。妳甜而悵惘，像遇見一個有譜的人，妳總想︰在尚未交合的時光裡，他曾經愛了怎樣的人？經歷了什麼事情？即便這樣，妳還是沒有馬上購買，想逛逛後再回頭，怎知回來架上卻空了，詢問店員，得一週後才到貨，妳的落寞轉為焦躁，遺憾驀地兜上心來。  

【一本書．一個人】

妳愛上一個人，妳遇到一本書。

他來到妳的燈下。 

妳撫摸他的喉節，妳推捏書背書皮，妳兩眼滴溜溜轉著，妳探他一天的心情。妳低下頭，嗅聞熟悉的氣味；妳的頭髮還在滴水，滑過額頭，旋舞在他的皮膚上，窗外夜色悠悠拂過，襯著妳的臉沾滿夢的露水，隱隱透亮；妳一遍又一遍叫著他的名字，他回應妳，醉眼妖迷笑，一路從眼角臉頰鋪開到耳後。他探身撩撥妳的湖水，水如絲綢，幽麗滑溜，難以握取，那就妳生活的節拍，他知道自己偷不走也無法佔有，於是他用力且投入，光潔的背脊映著黃燈影暈，震起一圈一圈的銀白漣漪。

妳進入輕快細膩的小說城堡，妳渴望在塵世間有段愛得深痛得深的愛；他進入妳的靈肉，妳們越說越興奮，眼底欲望隨時爆發，在那蜜糖般的情事背後，他的心思似乎比妳更深邃。妳走進推理寓言的世界，在工作纏身之際迂迴於魔幻迷宮；妳讓他整理妳的思緒，妳設下天羅地網，看他如何發現愛情線索。

不想讀字時，妳欣賞圖片，讓影像聲光在指間鋪散。妳望著圖像，像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的兔子，傻傻地掉進那洞裡。妳想起今年春天一起啖食野菜的山間小路，日光漾著千萬粒雨珠，小小的蔚藍覆蓋綠茵，樹顏嫋嫋拂動，山巒沙沙微笑。妳回想他給的幸福遠景，沒說的總比說得多。夜深了，妳從圖裡走出，睏了但不忍睡去，轉頭看看他正熟睡。這樣靜好的畫面，過幾天就褪色了嗎？

妳有時迷上惹妳發笑的漫畫。一天末了，在時間安靜的縫隙中，只消一段，妳就能找到嘻哈瑣事的態度，不只會心一笑的偶遇，更是驚喜連連的照面。戴膩了皮笑肉不笑的制式面具，妳享受被他逗著笑的恩寵。大笑簡單，但要笑進骨子還能讓眼角窩陷進太陽穴，得要多到位的拿捏？太契合時，妳卻又懷疑：是因笑而愛他？還是因愛他而笑？

偶爾，他如燈光般溫暖潛行，偶爾，如刀刃般銳利切心。

開心時，他的話像輕淺軟緞，舒流全身。難過時，他句句鋼鞭，渾身不友善。妳說：「罷了，讓我清靜。」妳甩開他，癱倒床上，熱淚汨汨地爬臉，妳感到他在燈下睇睨妳，像鬼魅一樣敏銳通達；他剛剛說的故事，把妳心頭揉得稀皺，長久堆積的虧心情感，猝地被召喚出來，那無望的感覺一瞬間鬆脫脆裂，如打翻珍珠盒，金燦銀光流散了一地。

妳到底是因他而心傷，還是單單為自己心傷？

他所能做的，是陪妳等待「另一個他」－－妳在兩者之間游移，心傷快樂程度不同，似乎，他比「另一個他」還能陪妳到永遠。上次說到「永遠」是什麼時候呢？他曾經告訴妳，愛無永恆，妳不信，妳到「另一個他」身上驗證，妳遍體鱗傷，再回頭尋他。

妳總想在他者身上找答案。在時間尚未說話，旅行尚未開始前，妳已然成形了預期的輪廓與故事，妳只是不願意自己剝開－－妳觸到了某種氛圍，在妳魂上拉扯，妳怦然心動卻又捕捉不到，這使妳黯然神傷。 

讀不懂的書，如沾雨的霧紗，弄不懂的情人，如朦朧的殘月。在能夠讀懂的年歲裡讀到，是正常也算福氣；在無法懂的歲月中碰到，辛苦折磨，更有晴日遇雨的惘然。就算再資優質優，妳也無法一下就鑽進他那風雨不透的心裡，只能告訴自己：讀到哪是哪，愛走到哪也是哪，過多的情感卻無能為力承載，何必呢？  

可是，要倔強的妳闔上，怎可能？這是妳每回愛得辛苦的原因。日復一日，彼此追逐。總比別人多一份好強，就這樣拗著愛著守著，讀下吞下，死心眼地護著一個難解的愛。妳用自己的姿態與韻律，驕縱地讀著，獨占地愛著。能讀多少，是天份；不能讀多少，是緣分；知道不能讀但仍想讀，則是情分。

後來妳知道了，擺放久點，冷他個幾年，原本汪洋般的愛情書冊，只消一夜，自然就通透，透過紙背了。書與人，沒有老也沒變簡單，是妳把自己的夢喊醒了。他站在沙發旁邊，低頭看妳，問妳昨晚在睡夢中笑，做了啥好夢？妳酣笑搖頭，卻隱隱嗅到了春日遲遲的空氣，飽滿甜美，這時候，單單擁抱就好了。妳寧可情人不要太懂妳，因為一懂，愛就透了，這愛一透，還剩什麼張望？

能讀能愛，不見得能懂；真要永恆失去了，妳才「敢」去懂：因為沒有什麼能再失去的了，也沒有什麼是不能失去的了，這是最蒼涼也最妥貼的自由－－妳發現自己嶄新的閱讀樣貌，真是跋扈迷人：原來，妳隨時都可丟了他，或者留著解悶。  

「今後一切即將不同。」妳心頭一鬆，突然輕快了起來，在屋裡書裡如小孩般穿梭，他靜靜觀賞著，如同欣賞一篇引人入勝的小品。半晌，他點燃煙，徐徐遞來，妳貪婪深吸一大口，火光迅速地舒張又後退，那淡紅的煙頭像情人的吻，淒迷地燻黃了煙紙，在記憶裡開了紅色黃的牡丹花。

小時候，長輩常帶妳到書店，把妳丟著，讓小小的妳一人在高大的書架間穿梭觸碰，妳自此愛上了那地方的寧靜。妳孤僻敏感，總是安靜地溺在書流裡，享受一晌午的歡喜，紛擾的成人世界妳不懂，單純的孩童話語妳不屑，妳兀自進入書本堆疊的王國裡，成為自己的公主。再年長一點，每天出門，花最多的時間不是梳妝挑或挑選衣服包包，而是想「今天要帶哪本書？」每天的第一本書，是整天感知打開的首要接收來源，豈能不精選？

【閱愛．悅愛】

挑情如挑書，許多書都看過了，都愛也都不愛，真正能陪伴到天涯海角的，只有那幾本。

妳不放棄愛的機會，妳牢牢把握零碎的閱讀時間。妳愛在開完會後的交通工具上，翻開書從中抽讀幾行，像夏日吸吮一口清涼的果凍，嫩軟細溜，直滑心口，滿足感像回顧手機裡存取的愛情簡訊，寂寞時看思念時看，眼底就能一整天含著快蹦跳出來的笑。

愛妳的男人一定要愛閱讀，就算不愛，也不能干擾妳。妳渴望與他一起到偌大的午夜書店裡，分頭閱讀，偶爾遇到，瞄瞄對方揀的幾本新書，抱一下捏個手，交換方才周遊列書的新訊，再各自消失書海裡，等到都滿足了才碰頭，好好吃頓宵夜，晚風裡不催不趕，載興而來，載興而歸，最是安然浪漫。

都說「與情人閱讀同一本書」，最是困難。書又不像畫作、電影、報章雜誌可以攤開一頁，各尋最好的觀看角度即可。書，是私密的物件(對了，妳從不借書予他人)，若能與情人湊著頭讀，又能妳等我我等妳翻頁，這不是妳騙他就是他騙妳，再不就是愛情迷惑了妳們－－就算愛慾的節奏相同，閱讀的節奏怎能天作之合？在一氣呵成的閱讀韻律裡，互相等待毋寧是壓迫啊。

一旦愛了，妳什麼都能給，但閱讀的自在卻萬萬不能交出去；加上年紀越長，越來越不想為他人改變什麼，妳逐漸噁膩了人情的退讓與磨合，到頭來，愛情不過一個躁與騷；浮生若夢，還不如各自找個舒適的位子退了吧。

這麼近又這麼遠，這麼烈又這麼清，這就是妳。

更遠的天邊，夏日曠野杏黃的樹影，與披紅綻赤的晚霞隔著地平線對望，親愛卻疏離，惶惶而失真。放下書本，妳眺出白光疏落的光影，想著：究竟閱讀的是妳？還是非關閱讀的才是妳呢？

回顧生命中最難捨的那段戀情，妳覺得老天那時待妳真好，讓妳過了一段很幸福很順遂的日子，愛人的心思與情意，一絲絲一吋吋，都是活的；直到某天感情散去，妳轟然被推到了終點，回首來時路，妳卻納悶：這一切到底是真的：還是假的？習慣把自己拋擲在書裡，是不是也不知不覺地將愛情放置在情境式戀愛夢境裡呢？自以為是的曼妙情節，真的只能在書本裡出現嗎？

妳迷昧了自己，卻怪愛情妖惑妳。閱讀與愛的過程中，不就是妳一次次讓自己被催眠，再一次次解除咒語的嗎？妳心甘情願的，不是嗎？妳又一次失落，又一次擁有，不是嗎？讀了很多，愛了很多，妳怎麼還是學不會？這些年，妳把錢都砸在買書，把愛慾都拿去拋擲，閱讀無盡，青春無價，愛戀是白紙上單純的鉛字，每每要到流淚，水漬暈開了一圈字，妳才知道自己仍是看不清。

如果愛情的條件是完整擁有，那麼當季節走過，只有閱讀的美麗時光，是紮紮實實地守在妳身邊的；然而到最後，終究是閱讀帶走了妳，愛情只能枯留原地。

想遠了，妳把思緒收回，癢癢地在他懷裡動了動，方才妳們愛得那麽和諧，掌心縫合掌紋相連，好書與愛情，皆難尋，遇見就是擁有，遭遇就是理解。單向理解，已是一種難得福分，雙向互動，則是人間貪緣－－捫心自問：妳敢擁有這樣的奢侈嗎？妳能觀看情人，也放心被全然地觀看嗎？妳真心相信黑暗中目光交接的那雙眸子嗎？如真能一無所求地凝視，淋漓盡致地閱讀，發光發亮地愛戀，即使歲月磨損覆蓋，它依然是心頭上的日出。

能徜徉男人胸懷的女人，是聰慧的；因為她讓男人心甘情願將心擱在案頭上供其翻閱；能欣賞女人芬芳的男人，是智慧的；因為他能拐進女人幽曲的感情胡同，陪她轉折，領她出來。心思穿透紙背，連頁碼都背熟，還能一讀再讀，那是不朽；看穿情人，知曉能與不能的分野，卻仍執愛不離，那是永恆。

經典，總是一回相見一回美，愛戀，則是一縷嗅聞一縷香。愛情的閱讀，不就一瞬間的真心照面？或許，越是熱烈的愛，越要輕快地讀；越是電光火石的摩擦，越要像飄落的橙花，浮在清麗而深沉的水上；越是萬馬奔騰的不解，心裡越是澌澌輕流的寧靜。

愛情自顧自地走過，妳讀懂了自己，真好。